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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造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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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30 09: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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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没买房,乡下住着,敞亮,自在。自建的两层小楼,对门广场般开阔,远可见青黛树影,近则闻鸡鸣犬吠,处处散发着一股子田园风味儿。一个四方的院子被房体呵护着,隐在小楼的背后,避着喧嚣,安静宁和;闲暇时我便经营些植物,四季花开,色彩斑斓,时不时就惊艳了时光。
我这样的住所,若放在城里大约可以叫做别墅,在乡下,却只是寻常的百姓人家。许是过于寻常,于是有人想着突破,左冲右突,费了九牛二虎的气力突围到了城市。丢下青天碧水、清风明月,把自己关进了牢笼。
住进了城,身份似乎升了一级。虽然只是挪了块地儿,其余并未改观,但放眼一望,隔壁是高楼大厦,比邻是店铺商家,这就门当户对了,自觉身价抬了。只是可惜了老家的房子,风雨中没人照应,四季飘摇,一日日的破败下去。
在一波波的进城潮中,妻受了蛊惑,也要逐流而去。幸好家无余款,而我又尊口难开,羞于言借,于是就老老实实的躲在自家的小楼里,只能由着外面的世界疯魔了。
若除去城乡地理位置的差异,其实,我的居所环境并不差。楼虽两层,空间却阔绰,上上下下两百多个平方,足以消化尽世间纷争人间烦扰;室内免不了俗些,难见得金碧辉煌,但窗明几净,墙白地光,挡得住风沙,惹不了尘埃。
才搬进来的时候,我便暗暗对自己说:就是他了,从今往后不离不弃,就此安度余生罢。那大约是零六年,我三十出头,现在看来,说这样的话未免欠缺考量,但当时我真是心足意满,无所奢求了。
建这小楼之前的几年里,我和妻一直住学校宿舍,两间瓦房一个小院硬是圈住了两颗驿动的心灵。可宿舍年久失修,房子墙体剥落得厉害,外墙粉化,内墙掉皮,出来进去倒般配了灰头土脸这个词儿。刚结婚那年倒是整修了一次,但一所房子若是胎子坏了,任你如何涂脂抹粉,总是治标治不了本。房子一破,人没了精神,野物件们倒是兴奋了,一入夜,“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热闹非凡。若是碰到雨天,则另有一番情趣,每遇“屋上松风吹急雨”时,抬眼便见“飞流直下三千尺”,侧耳只闻“大珠小珠落玉盘”,待到收拾盛满屋漏的盆盆罐罐,便深切体会了原来生活处处充满了淋淋漓漓的“湿意”。每遇雨天,妻就忍不住抱怨,悔恨当初嫁我时太过仁慈而没让我买栋新房。为此,我也悔恨无穷,若是当初紧紧日子,在县城买栋婚房,那现在可就赚大发了,可人世间没有后悔的药,既然生了副鼠目,就得扛得得了寸光的伤。
婚后的那几年,我和妻谈的最多的话题就是什么时候能拥有一栋“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房子。
不就,机会真就来了。随着新农村建设如火如荼的展开,地处小镇边缘地带的岳父家忽然多出来十几间靠街的房地,抢手得很,在妻的撺掇下,岳父低价出让了两间给我建房。
在农村,盖房子可是件大事儿,每个环节可都充满了仪式感。
我仍然记得三十六年前我家那三间大瓦房上梁时的盛况。
上世纪八十年代,有能力盖上青砖红瓦的房子,该是多么让人眼急的事儿,可父亲做到了。那三间瓦房成了村子的一面旗帜,让父亲很是风光了一阵子,父亲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土地蕴藏着不可估量的能量。千百年来,乡亲们一直从土地里刨食,累死累活却只够养活自己,然而到了这个时代,土地似乎被谁突然激活,不仅长出了累累的果实,还培养了父亲那一辈致富能人。父亲靠着自己的勤劳与智慧,在土地上发力,将承包的十几亩地种出了花儿,分田承包不到五年,就盖上了瓦房。
青砖砌墙,水泥勾缝,笔直的墙体巍然而立。刨新的松木为梁,新伐的青竹做椽,屋盖之上焕然悦目,木香扑鼻。时值秋末,农事已近尾声,全村百来号人聚集在我家老屋和新房之间,但等吉时到来。八点整,瓦工师傅端坐梁头,将包裹着大块红布的正梁缓缓提升,架于梁间,两挂三千头的鞭炮瞬间点燃。这时,几位师傅将几十块色彩鲜艳的贺礼布料悬置梁上,于是盈盈的喜气自上而下弥漫开去;另有几位早将母亲准备好的十斤喜糖和两箩点红馒头如雨般抛下,顿时引发出一阵阵欢笑声和吵闹声。为准备这些彩头,父母经过多少次谋划我是不得而知的,但就当时经济状况,能舍得买下十斤糖果蒸出五锅馒头的大气是十里八村少有的。穿戴一新的父亲忙不迭的一边和乡亲们打招呼,一边敬烟,一张脸红似包梁的布。
这幅画面,曾反复出现在我的眼前,以致于我只记得新房建成的欢欣,而忽略了父亲建房过程中历过千辛万苦。从谋划盖房到新房落成,父亲经过多少不眠之夜呀,一砖一瓦,一木一椽,那可都浸着父亲的汗水。父亲半生孤苦,九岁那年,祖父便因饿食公粮入狱,再也没能回家,自此一家的重担便落在父亲肩上。他早早辍学持家,照顾祖母和两个姑姑。苍天无眼,六二年,孱弱的小姑钻进油菜地,在菜薹的细嫩水甜里夭亡了天真烂漫的童年。我始终不敢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岁月,一个人要坚强到什么程度才能渡过凄寒彻骨的苦难之河,脆弱的我一直逃避着对父亲过去的猜度,我宁愿相信祖母口中的那段过往是她的呓语,也不愿沿着自己的血脉溯源。我害怕见到自己远去的亲人们,因为我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但我仍然是有根的人,我只是把根依附在父亲的身体上,我坚信着他可以让我茁壮成长。
如今,我也要盖房,在这事儿上,我不敢造次,首先得征询父亲的建议。
当父亲得知我要建房时,也吃了一惊,在他眼里我是莽撞的。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涉及到人生历练。钱,可以挣来,即使有缺口,只要亲戚朋友们使使劲儿,可以堵上;但盖房子,不只是造起一座建筑物那么简单,那是给自己找个扎根的地方,一旦落了地,就得生下根,就划定了自己未来的发展图景。父亲说,盖房子,绝不能过于随意,若随意了,免不了多些折腾,劳神伤财。当时,我是没听进去这些话,我只一心想有个安稳的地儿住,至于房子建在哪儿,以后会在怎样的环境下生活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这大约是年轻人普遍的想法吧,而今买房的人,似乎也只认房子位置房子大小房子质量,总不会深思到我为何会将自己的根扎到这个地方,或是此地对我的明天会产生什么影响。
我的时代与父亲的时代终究不同。作为农民,父亲跟土地建立的感情深过血脉,他一直把自己当成土地的一部分,他的房子就是他生长在土地上的身体,他用身体庇护着我们,同样也希望我们和土地建立深厚的情感。他怎么知道,到了我们这一代,连接着我们和土地之间的脐带已经被滚滚而来的现代化毫不留情地碾断,谁还在意自己能否扎根于某一片土地。我们不遗余力的铸造钢筋水泥,就是为了阻断跟土地的联系。某些人住入半空之中,拒土地于千里之外,他们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土地,似乎这样就可以与土地绝交,就可以掸除自己一身的土气,成为一个光鲜夺目的人。可谁可以揪着头发将自己提起呢?没有土地的依托,什么能做我们最坚实最可靠的基础?脱离大地,身处危楼,我们会有切切实实的安全感吗?
时代不能成为我们忘恩负义的借口,对生养自己的故土我们总是要仰望的。也许我们可以忽略父辈的嘱托,但我们不能忘记自己身上流淌着父辈的血脉,我们总还是要跟土地相亲相爱的,哪怕扎不下根来,也可以回报他们一些温暖。
于是,我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我能不能把我建房的这块地儿当成自己记忆和心灵的原乡。我知道,这其实就是个归属的问题,一只鸟只属于蓝天,一条鱼只属于大海一样,没有人可以逃脱自己的宿命。一棵草有一棵草的空间,一棵树有一棵树的天地,也许我的世界就属于这里,不存在高攀什么,也不必低就什么,就如我的模样,早就被父母注定了。
新房开工前一夜,我失眠了,记忆中第一次失眠。躺在床上,一合上眼睛,就会有一万个问题接踵而来,而在这之前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窑厂订好了砖,钢筋分清了类,水泥早已备齐,和施工方谈好了价码,约定了工期,就连工人一日三餐也都清楚明白的交付给了岳母,真的没什么要操心的了!可我就是睡不着,这已经落实的一个个问题倒带似的一遍遍在我脑子里盘桓,久久不愿离去。很难厘清那一夜我焦虑的是什么,似乎充满着一种不知将终身托付于谁的困惑。
天一亮,我所有的焦虑与困惑在动土的鞭炮声中化为乌有,看着工人们一锹锹将石灰白线勾勒出的轮廓里的泥土清出来,我真的有了种要扎根下去的冲动。按照当地习俗,动土当天是要摆几桌酒席招待工人的。为此,我早做了准备。那天中午,在岳父家安排了两大桌丰盛的宴席,席上父亲、岳父和我挨桌给师傅们敬酒,对即将破土而出的楼房作了一遍又一遍口头上的前瞻,并对眼前这一堆堆原材料最终能在工人们的手里完成精美的搭配作了最完美的想象。
房子距离单位不到三百米,隔着一条街道和单位遥遥相对,每天上班前、下班后我都会去施工现场,去感受一座房屋长大的过程。我要亲自看着他一天天长高,一天天丰满,对于这座我将托付终身的建筑物,我必须为他的成长负责。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开工不到一个月,第一层就拔地而起。此时已是初夏的时节,放了暑假的我每天都待在工地上,跟瓦工师傅们一样,穿梭在脚手架间,扮演着他们急需的角色。一会做个拎灰的小工,一会儿又成搭板的木工,这边抬着钢筋刚放下,那边就喊着我去帮忙搬砖,我享受着这种忙碌,每一次跟师傅搭完手,我都会产生一种由衷的满足,我知道我在我的房子上又镌刻下一道印记,又倾注了一份心血。这一举手一投足不断加深着我跟这座建筑物之间的情感。
一个人怎样才能跟房子产生感情呢?最好的办法就是参与它的建设。这其实跟人与人通过陪伴来加深情感一样,能终生相伴相守的两个人,血脉相通,融为一体,是没有什么可以分开彼此的。房子也是有生命的,也是有感情的,特别是你一手建造起来的房子,他的生命就是你生命的一部分,在他身上寄托着你对家最深刻的体悟。
12年,政府安排拆迁,老家年纪大的乡亲们都不愿搬离村子。“一间茅屋何所值,父母之乡去不得。”茅屋一间,虽不足挂齿,可他的根深入乡土,盘绕在祖辈的灵魂间,怎能轻易言弃。村干部们挨家挨户做工作,苦口婆心的劝说,最后大家伙儿为了大局,还是响应了号召,同意拆迁。我家的老屋已破旧不堪不再住人,可父亲的三间瓦房依然抖擞而立。在村干部的千催万促下,磨磨蹭蹭的父亲不得已只有揭瓦推墙。房子历经近三十年的风雨,内里已然老朽,瓦酥砖脆,梁旧椽枯,但父亲仍然舍不得丢弃,他和弟弟将拆下来的砖瓦梁席堆放得整整齐齐,说还能再用。其实哪里用得上它们,那时我和弟弟在街边各自都起了两层小楼,那些东西已然派不上用场。推墙的时候,父亲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又一圈,东西南北一堵堵的看下去,说是找寻下手的地方。孤零零的四面墙体,从哪儿放不倒呢?我心里清楚,那是父亲最后一次逡巡自己的宫殿,内心深处他需要这种形式,尽管他没有这样的思想深度。房墙轰然倒地,就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这个时代是他们那辈人用一双生满老茧的手建立起来的。那天晚上,父亲住进我单位空置的宿舍,一句话都没有,闷闷的喝酒吃菜。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又多了个无眠之夜罢了。
建房之初,父亲可能以为自己可以和这三间瓦房终老此生,但世事难料,他不得不在半途弃之而去。人生的别离何其之多,一辈子能有几人几物可以和自己相伴一生。也许经历那么多生离死别的父亲真的没有必要再为这一次添一笔悲凉,但谁可以坚强到那样坦然的挥手作别呢?因为付出,所以铭记。
为了铭记,我情愿付出,因为一座房子就是一座丰碑。
一层浇筑梁柱的那天,我担心工人不够,就打着赤膊跟着瓦工师傅们一起和拌混凝土,拎着灰桶举上接下也不知几百几千次,浇筑混凝土必须赶在一天内完成,这样才能保证浇筑的梁柱可以成为一个整体,从而保持房体稳定而不变形。在阳光下烤着,我汗水淋漓而下,肩上担着擦汗的毛巾湿了再干干了再湿,但我当时竟未觉得自己的劳累,直到半夜躺下翻不得身,才感受到身体对我出力过头的惩罚。
我的小楼一层一层的挺拔起来,终于我迎来了自己房子上梁的大喜日子。
2006年的那个国庆节,我终究还有些失望,因为我无法重现二十二年前父亲三间瓦房上梁时的辉煌盛况。我一向反感形式上的东西,包括一切繁文缛节,但小楼上梁那天我还是请教了当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请他规范我每一个环节,指点每一处迷津,我是决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疏忽而使仪式有一丝一毫的不足,以至对房子产生一丝一毫的不敬。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未曾出现一丝一毫的差池。仪式结束,父亲和我都长舒了一口气。
对我建楼这件事,父亲并不比我轻松,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工地上看一看走一走,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只要见到他的身影,我就觉得自己少了一点压力,多了一点轻松。
房子完工已经到了十月份,做了简单的装修,没有华丽的灯饰,没有精致的吊顶,雪白的墙壁,光滑的地板,一如我简单的人生。搬进新房那夜,我打开所有的十五盏灯,我要让这灯光湮灭我局促的过往,照亮我又一段人生的旅程。
时光荏苒,我已经在自己的小楼度过春秋十五载。十五年里,来的来,去的去,添了几多新人,散了几多故人,眼见着树荣树枯,耳听着风起风落,从没想过离开半步。哪怕出门在外,也会心存惦念,夜不能寐。
我知道,我是中了念旧的毒蛊,但我不想求得解药,只要做得自己的主人,我会一直住在我的小楼,与他相亲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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